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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面上蒸腾的雾气如浓稠的墨汁,将残阳染成诡异的暗红色。鬼股立在乌篷船头,左半边的慈悲菩萨已经被狰狞修罗替代,恶鬼修罗面正咧开大嘴,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:“多美肥美的血食啊。” 那声音像浸了腐油的铁丝,在江面刮出刺耳的颤音,惊起的江鱼翻着白肚浮上水面,鱼眼倒映着他面具上流淌的鲜血。
随着这声怪笑,乌篷船的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原本漆黑的船身突然裂开蛛网状纹路。数百条生满吸盘的墨绿触手破水而出,这些源自南洋海妖的肢体裹挟着河底腐臭 —— 那是二十年积累的沉尸气息,每根触手上都沾着淤泥与碎骨,吸盘边缘的倒刺还挂着半片锈蚀的腰牌,牌面上 “梁山” 二字已被啃噬得只剩残痕。当先的虎贲侍卫举刀欲砍,却见触手如活物般扭曲,“啵” 地一声吸住他的锁子甲,甲环间的缝隙顿时喷出猩红血线,在他胸前绣着 “忠” 字的衣襟上绽开朵朵红梅。
年轻侍卫被卷至半空时,怀中跌落一枚镀金怀表。表链勾住触手的刹那,玻璃表盖映出他惊恐的面容 —— 那是他摸爬滚打三年,苦心搜罗的,准备在返乡时送给未婚妻的聘礼。表针定格在巳时三刻,正是他离家的时辰。下一刻,吸盘骤然收紧,锁子甲如纸般撕裂,怀表的齿轮混着碎肉坠入水中,唯有表链上的 “小容” 刻字,还在血滴中微微反光,像极了未婚妻送别时眼角未干的泪。
望着厮杀的黑衫卫和虎贲,鬼股慨叹,这支突袭的队伍确实是宋公明麾下精锐。他们外罩洗得发白的梁山青布衫,看似普通,内里却藏着精铁锁子甲,每片甲叶都刻着微小的北斗星纹,为首的虎目将军樊勇,铠甲下的护心镜刻着北斗七星,镜面中央有道寸许长的裂纹,那是三年前替汝阳王挡下妖将利爪留下的印记,此刻却沾满了血污,连裂纹里都渗着黑血。
尖脸太监李顺,袖口暗绣的五毒教纹已被血水晕染,腕间银铃暗藏的迷烟机关早已失效,只剩铃舌在血痂中徒劳地碰撞,发出喑哑的 “咔嗒” 声。
两尊高手一死一伤,看似对黑衫卫十分有利,那些偷袭的黑衫卫也确实这般想,原以为能轻松得手,却没料到尽管没了两尊高手,残存的侍卫和虎贲也露出属于乾人的悍勇,一开始的上风差点被逆转。
要不是鬼股在一旁操纵乌篷船拦截相助,他们恐怕要折损惨重。黑衫卫们身着的黑衣浸满血水后变得沉重,面上蒙着的鬼面早已歪斜,露出底下年轻的面孔 —— 最小的那个不过十六岁,入堂时还带着小地方来的泥土气息,此时的他一半在船上,一半在船底。
“废物!” 王虎的咆哮震得河底碎甲片腾空而起,生锈的铁鳞在阳光下拼出 “王” 字雏形,却被他额角暴起的青筋震散。这个绰号 “饿虎” 的黑衫卫统领,此刻双眼通红如滴血,腰间鬼头刀的刀穗已被血水浸透,黏在牛皮刀鞘上扯出丝缕 。他脚下踩着半具尸体,死者手指还保持着拉引手榴弹的姿势,掌心的老茧里嵌着半片炸飞的甲片,那甲片边缘还闪着红流,这香瓜手雷分明是特制用来对付元湛的黑衫卫。
至阳之血,外加火山精钢,居然破开了王虎的护体罡气。
鬼股的面具在阴影中变换,菩萨面缓缓转向江面,眼尾的泪痕突然溢出鲜血,顺着面具纹路流进恶鬼面的嘴角,形成诡异的血色微笑。他脚下的甲板布满咒文,战死者的鲜血正顺着纹路汇聚,在船艏催生出血肉模糊的果实 —— 血婴果。这些果实每跳动一次,就会发出婴儿般的啼哭,仔细听去,竟能分辨出 “娘”“哥” 等破碎的音节。鬼股伸出舌头,舔了舔面具上的鲜血,喃喃自语:“元湛大人,这第三十七颗血婴果,该能换您老人家一句赞许了吧?”
最后一个虎贲被张一刀的短刀割断喉咙,也代表着整个江面除了黑衫卫再无活人。
“把箱子捞干净。” 鬼股的声音突然低沉,指尖划过甲板咒文,水下顿时翻涌如沸。数十条枯木般的触手破水而出,吸盘上粘着珍珠、玉器,甚至还有半幅绣着金线的官服 —— 那官服的补子上,金线绣的麒麟已被血水染成暗红,像极了当年被官军焚烧的聚义厅梁柱。当一条触手卷着鎏金香炉浮出水面时,炉盖上的 “寿” 字还沾着新鲜血渍,炉中残香混着血腥,在江面织成一张死亡的网。周围的黑衫卫们虽然疲惫,但不敢有丝毫懈怠,他们知道白灵儿对这些财宝志在必得,更知道鬼股的血婴果,专吃任务失败者心脏。
在另一处,扑天雕和鬼脸儿的遭遇堪称凄惨。扑天雕的后背火辣辣地疼,皮鞭抽在结痂的伤口上,每一下都能带下一片血肉,露出底下交错的刀疤 —— 那是他三年前因为抢夺粮米船,被官军砍了十七刀留下的印记。
他被剥得浑身赤条,吊在三桅大船的帆桁上,脚下就是翻涌的河水,河水散发的腥臭味钻进鼻腔,混着后背的血腥味,让他一阵眩晕。鬼脸儿就在隔壁帆桁,他那张原本涂满鬼怪图案的丑脸,此刻油彩已经斑驳,露出眉 —— 那是他们当年一起来梁山泊投效时,约定的 “活下去” 的暗号,只是此刻,鬼脸儿嘴角的血迹让这个暗号显得格外悲壮。
“花和尚... 咳... 看在咱们...” 扑天雕想分辩,却被花和尚一鞭抽在嘴上,顿时鲜血直流,两颗门牙混着血沫掉落在甲板上。这个浑身刺青的胖大和尚,此刻光着膀子,袈裟浸满血污,手中倒刺皮鞭还滴着血水,鞭梢上挂着的碎肉,不知是扑天雕的还是鬼脸儿的。“咱们?” 他冷笑一声,肚子上的刺青随着呼吸颤动,“什么咱们,真当妖王大人是吃素的?当年老子在相国寺种菜时,连菜虫都比你们机灵!”
船尾传来嬉笑声,两个挂着红绸的稚童正在行者妖王脚边玩耍。他们面色青白,指甲长如鸟爪,却偏生穿着绣着肚兜的童装,肚兜上的莲花图案已被血渍染红,每走一步,脚踝上的银铃就发出清脆响声,与这血腥的氛围形成诡异的对比。行者侧卧在软榻上,身披黑色大氅,露出半截毛茸茸的虎腿,腿上的虎毛间夹杂着几根白毛 —— 他损伤的元气并没有完全修复。
他瞥了一眼吊在帆桁上的扑天雕和鬼脸儿,虎目中闪过一丝不屑,尾巴不耐烦地拍打软榻,榻上绣着的 “替天行道” 四字,已被他的虎爪抓得破烂不堪。
扑天雕和鬼脸儿心里明白,自己不过是替罪羔羊。当初行者妖王下令让他们守渡口,说是 “给兄弟们留条后路”,如今出了事,却成了 “通敌的内奸”。他们想起几天前,为了给花和尚送并蒂莲,在淤泥里泡了三天三夜,浑身生满毒疮,如今却被花和尚的皮鞭抽打得体无完肤。更想起公明哥哥还在时,梁山人族过的安稳自在,如今却被妖怪分成三六九等,人族喽啰只能当炮灰,连死了都没人收尸。
江底,九纹龙在水下睁开蛇目,颈后九道暗纹依次亮起幽蓝光芒,每道暗纹都映着江底的沉船残骸。那些被炮火轰碎的船板上,“梁山水师” 的字样虽已模糊,却仍能辨出那时的雄浑。
八百里水泊此时只剩下最核心的位置,外围已经尽数落到官军的手里。
他甩动蛇尾,掀翻一块刻着 “兄弟齐心” 的残破匾额,匾额上的 “心” 字已缺了一角,像极了被撕裂的梁山水泊,“如今却要带着咱们给朝廷当狗?给人族当奴才?不过也是,咱家哥哥本身就是人族嘛,什么狗屁的聚义梁山……” 声音在水下回荡,惊起一群背生倒刺的怪鱼,鱼鳍划过他的蛇鳞,未留下一道划痕。